展翅,在夕阳的轮廓里

幻想,是何等伟大的事业
将一代人卷入那空灵之中
在苏醒的时候,才发觉,
原来他们已被时间抛在了后头,成为了历史
黑格尔说得对:
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起飞
可叹的是,
世人只知以自己的生理年龄来判断个人思想的时辰……


2008年10月24日星期五

在谱系中成长与闪耀 ——龙应台谈文学启蒙

◎陈炜雄

  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上星期六在香港大学发表演讲,细数自己文学启蒙的谱系,其中,中国古典文学所占的比例最大,此外还有 “五四”文学、当代台湾文学、通俗文学与外国翻译文学等各方面的影响。目前在香港求学的本地作者陈炜雄,为大家介绍龙应台是如何踏着前人的脚步,走到了今 天。

  为推动人文发展,香港大学成立了“孔梁巧玲杰出人文学者”计划,支持人文学者驻校教学、研究与创作。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以该计划的首位“杰出人文学者”的身份,在上周六(10月18日)的成立典礼上,发表演讲,题为“当我在桌前坐下——龙应台谈文学启蒙”。

文学是有谱系的

  单看演讲标题,很容易以为主讲人会以学术姿态,客观地谈“文学启蒙”。龙应台在这场她自称为“一年一度在香港的演讲”上,却以自己18岁以前受到的文学启蒙为主题,围绕自身的“文学谱系”进行演说。

  讲座一开始,大屏幕上打上了这样的一幅画:草坪上,一棵大树下,3只狗宝宝在埋头阅读。龙应台解释,3只狗宝宝,也许有一天,某一只会成为大作家。但是,一切并非独立,就连大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皆有来处。

  “文学也一样,是有谱系的。”

   说着,龙应台引述了艾略特于1919年(碰巧是中国“五四运动”开始的年份)撰写的《传统与个人才能》,借以说明“并不是港大有了张爱玲,我们就能传承 她的想象力”。传统,需要通过努力获得,而这有赖于个体的“历史意识”(historical awareness),即明白历史活在我们当下的血液之中。

  30年以来,这便是龙应台创作中的“贯穿性意念”。在桌前坐下写文章时,她 的骨髓中,除了当代人的作品,还有汉字3000年的传统。在龙英台的文学启蒙谱系中,中国古典文学所占的比例最大,此外还有“五四”文学、当代台湾文学、 通俗文学与外国翻译文学等各方面的影响。这些,都兼容并蓄地融会在龙应台最擅长的两类文体中——犹如“刀剑”的论说文,以及“流水”般的抒情美文。

胡适:兼容“港大谱系”与

白话文传统

  不过,1952年出生于台南高雄的龙应台却认为,对她起到最关键作用的文学因素,莫过于白话文的传统。

   凡懂得一点现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投身白话文学的创作与推广。但是,有多少人知道,耳熟能详 的歌曲《兰花草》,原本是胡适在《尝试集》中的一首诗?又有多少人知道,胡适曾于1935年1月5日,为领取香港大学的博士学位,涉足港岛?于是,《龙应 台的香港笔记@沙湾径25号》的作者,带着在场的嘉宾与港大学子,一同回溯了胡适的“香港笔记”。

  “香港应该产生诗人与画家,用他们的 艺术来赞颂这里的海光山色。”这是胡适曾说过的话。不过,他也曾批评香港人太重商业,不顾及教育。而且,在这自古是中国的殖民地(龙应台解释,此话出典于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秦始皇发兵50万征服广东一事),面对主张古文、提倡读经的局面,胡适也曾撰文批评:“为什么别的地方已经风起云涌了,而革命策 源地的广东尚且保守?”

  在白话文中长大,如今站在香港大学的讲堂上,龙应台以兼容“港大谱系”与白话文传统的胡适为例,凸显了自己如何踏着前人的脚步,走到了今天。

贯穿历史的知识分子的姿态

   不过,龙应台也指出,胡适给予包括她在内的一代人最大的启发,要属他的思想与人格。她提起自己17岁时收到的一张卡片,上面有着一首南宋杨万里的一首 《桂源铺》,是胡适于1961年到监狱探访因反对国民党而入狱的雷震时所提。“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让年 轻的龙应台联想到了文天祥的《正气歌》。在一瞬间,古人、前人与今人相互辉映,使她体会到知识分子的抵抗姿态。

  而谈到自己在批判时如何 学会“去除道德的冷静”,龙应台举了年轻时曾阅读过的《韩非子》以及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于1963年撰写的文章,说明自己也是在谱系之中,吸纳前人的经验,融合并生发出自己的辛辣风格与独立个性。

从对汉字的着迷到创作

龙应台对汉字的着迷,发展于自己10至18岁之间。一首《青青河畔草》,让她窥见汉字在文学使用上的特点。15岁时读杜甫,让她明白汉语动词的力量,如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汉乐府,教会她如何“写一个火般的女子”,如《有所思》写一女子发现爱人另有新欢,把信物“拉杂摧烧之”, 而且“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气势相当磅礴;如何“对所爱发誓”,如《上邪》的海誓山盟;以及如何在面对问题时如何找寻切入点,如她在报章充斥着关于越战 新闻的年代,从《战城南》中学会如何利用并切换“镜头”。龙应台也举了乐府《箜篌引》为例,说明虽只有“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当奈公何”16 字,却已经成就一个迷你的希腊式悲剧。而李白在《公无渡河》中将此改造为长篇叙事诗,由大禹开始,最后还有“长鲸白齿若雪山”,气势不逊于西方名著《白 鲸》(Moby Dick)。

  谈到如何将这些汇聚并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时,龙应台提起收在她《百年思索》中的文章《玻璃鳗》。这篇美文描写的, 是出生就由墨西哥海湾逆流而上至欧洲大陆沼泽,逗留15年又回出生地生产并死亡的玻璃鳗。龙应台说,文章中凝聚她在欧洲13年所感受到的流离、漂流感、灵 魂深处的不安、不可遏制的追求以及对人生存在本质的渴望。其中别于一般的想象力、敏感的观察与细腻的笔触,是作家在汉语传统谱系中茁壮成长的成果。

启蒙的谱系

   对于一个快步入耳顺之年的人而言,要整理自己成长中的“启蒙谱系”,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龙应台此次的演讲,虽然不能说就让我们完全理解这位出生 于台湾,后来在美国深造,并在德国居住并进行研究的作家,但至少,我终于开始明白,为何在看她的文章或是演讲稿,总觉得她那种遥不可及的强悍中,带有某种 难以言喻的敏锐与纤细。

  港大为龙应台在背山面海的地方,设立了一个写作室。讲座宣传册上有这样的话:“董桥说,‘师妹啊,在这里如果写 不出好作品来是应该被一棒打死的!’”。相信龙应台在很多方面,确实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谱系中,一位启蒙老师与指引者。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句出自顾城《一代人》的诗句,是龙应台此次讲座的结语,相信也适用于从她的文字中得到力量的人。

  (作者是本地青年写作人,目前是香港大学硕士研究生。)


[文章转载自《联合早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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