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翅,在夕阳的轮廓里

幻想,是何等伟大的事业
将一代人卷入那空灵之中
在苏醒的时候,才发觉,
原来他们已被时间抛在了后头,成为了历史
黑格尔说得对:
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起飞
可叹的是,
世人只知以自己的生理年龄来判断个人思想的时辰……


2009年3月20日星期五

上海的石库门

在上海四年,总觉得这是一座“浮在空中”的无根城市,本质特性就是流动性,因此无法在台北、香港、首尔或东京那样,感受上海的心跳。从另一个角度看,现实或文学中那种"小资"的怀旧情调,也因总被人批评为“把上海的小片断无限放大”,显得虚假,因此我对其也有所芥蒂。

不过,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学期,竟让我误打误撞地参与了卢湾区政府发起的石库门生活形态调查项目。几个月的考察中,与同学们走访了黄陂南路的尚贤坊、复兴中路的志成坊、泰康路的田子坊、陕西南路的步高里等二、三十年代建起来的石库门,与居住在里头已五六十年的老人进行访谈,才真正明白上海历史的丰富性。

提起“石库门”,来过上海的人,大多应该会联想到酒吧林立的新天地。其实,石库门远不只是一个象征上海文化的空壳标志。这种特殊的建筑,实际上是伴随上海租界的展而逐步成型的。例如,只要看看属于旧法租界的重庆路一带市区的卫星地图就能通过石库门的分布状况与整体设计,理解法国人如何在将原本是河道交错的荒地上,分阶段开发并管理租界。

而在“大历史”之外,我想,最引起我兴趣的问题在于,民国初期住在石库门里的,是哪些人?他们的生活方式如何?而当中国经历抗战、解放、文革乃至改革开放,石库门里的人,是否如王安忆《长恨歌》中的王琦瑶,在自己的天地里寻觅一片不过多受政治干扰的天地?

我印象很深,初次进行调查时,我们访问的老人,最年轻72岁,最老的88岁,除了普通话与上海话外,全都能说一口流利英语或法语。其中,有的是以前在教会学校受教育一位是革之后努力拚到上外学英语。也就是所,最早的石库门,很多的住客是中层阶级。这些人3040代,大多是书香门第,而且很多来自宁波。由于在国民党的统治下,通货膨胀厉害,买米得带一麻袋的纸币,因此早期住户大多是以金条买下石库门单位。

朋友称这些老人为“老上海的最后一批精神贵族”,我觉得不为过。

生活形态方面,我们会发现,马桶至今是石库门住户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因为,石库门兴建的二、三十年代,并没有设厕所,更没有安装排便管道。不是当时没技术,而是那时大家习惯用自家的马桶。甚至结婚时,嫁妆中也有马桶,里面放2个红鸡蛋,象征早生贵子。现在排粪管也已经放不进去了,于是现在的石库门里,大家还是用自己的马桶,早上去公共厕所倒掉冲洗。可想而知,现代人只有是怨声载道…

解放之后,一切都收归国有,大家有使用权但没有物权,所以不爱护房子。文革时候,以前的地主与那些知识分子不是下乡就是被批斗。于是,石库门的风光逐渐黯淡。今天,许多石库门已经破旧不堪,是上海市中心的定时炸弹,一旦着火,救火车也进不去。但是,它的价值,在于它提供那些外地来上海打工的人一个便宜的栖身之所。上海市中心的繁华,真正的中坚力量,就是这些石库门里的人。

听着这些老人们叙述往日的繁华,再看到目前的现状,我心中有种不能平复的惆怅。时过境迁,本是常态。但当自己站在一个历史记忆彻底消失的末端,会有一种感慨,希望能做些什么,后悔没有早一些认识到上海的美。说真的,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保留石库门风貌的最佳方式,因为像新天地、田子坊的文物保留方式,显然不是最理想的策略。

上海啊……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它能够勾起“历史浪漫主义”了。面对虚浮和丑陋的眼下之现实,靠幻想重构历史的繁华,虽然有些虚伪,但也许只有这样,现代人才能进入一种语境,与这华丽得不行的城市,展开一次坦诚的对话,并留下细水长流的情结。


(文章曾刊登于新加坡《联合早报》“新声带”。照片由复旦兄弟姐妹们提供,在此感谢。)

1 条评论:

匿名 说...

谢谢炜雄,用最真实和深刻的笔触,记下了我们共同经历的过往。虽然曾经短暂,虽然现已天各一方,但时间和历史从来不会说谎。发生过就证明曾经鲜活过,石库门也好,我们的青春时光也罢。
炜雄,请一定记得,无论你在哪儿,朋友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你祝福。
坚定自己的方向,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Best wishes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