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3日星期六
Post 401: Contemplating the future
我的未来,可能是一辈子当个小小公务员;可能是作奸犯科而锒铛入狱;可能是在亚洲银行、世界银行、联合国文教组织等机构中迎接挑战;也可能,在印度某个贫民窟搞教育,或是去索马里亚打海盗。
但这都不重要。意识到自己身为“芸芸众生”的一员,领悟到即便成为了世界领袖也可能被刺杀或是不小心坠入山谷而粉身碎骨,看清了自己对权力的欲望不外只是一种无聊的self-ascertaining,并察觉到灵魂中被鲁迅说中的“劣根性”——要通过打压别人来肯定自己,要别人成了奴隶,自己才可能成为主人……自我审视、自我“纠察”、自我批判的结果是,只想时刻提醒自己,为社会尽力、为别人而活,就是确立自我的最佳途径。那么,即便窝在某处洗厕所,未来也并不可怕。
然而,此刻我是个“准公务员”。在18岁决定拿政府(或者说,纳税人)的粮出外“周游列国”开始,到33岁的生命,就已经被他人“买”下来了。从经济层面考虑,这是“平等交易”;从伦理道德层面来看,这是“饮水思源”的义务。
精英,从来就不是自我定义的身份,而是社会赋予一个人的封号。越多人说认定你是“精英”,你就越有义务去为那些在心理上投你一票的人努力,否则就是在“逃避责任”。我自认,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在履行我的义务,藉由反思、藉由构想,以自己的方式为我所在乎的新加坡华文教育和社会的“人文价值”努力。文字,是那种方式的展现。所以,这些文字是自己写回忆录最佳的材料,因为它们见证了一个人的成长。但是,这回忆录最后写不写得出来,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在我看到自己的成长时,我也在间接迎接着社会与世界的转变;在这满载不确定性的“动荡潜流”时代,对过去感到好奇,对当下感到困惑,对未来,报以挑战世态炎凉的纯纯冲动与淡淡的希望。
搞教育的人,总是会被各个领域的动向不断左右并冲击着。当国家开始投入金费从事多媒体软件和游戏的研发,你必须去思考,在一个多媒体和游戏充斥的时代,孩子的发育道路会是如何,身心会有何转变,亲子关系会有怎么样微妙的迁移。当社会上出现价值多元化的讨论,你必须去问自己,究竟面对一班中学生时,你要在多大程度上坚守“正统”或“官方意识形态”,你要如何权衡acquistion 与 inquisition,你要如何去开展critical thinking。当科学主义随着大量投资而逐渐扎根的时候,你必须考虑如何让孩子把科学和道德、人文、信仰等灵魂的精神性层面进行统一。
而当中国崛起,孩子却只说英语不说华语的时候,你必须去思考:
英语是如何突破其自身的界限,从官方用语成为日常用语?
当华语传承的历史发展路径,是以从“家庭用语”到“商业用语”的反方向迈进着时,究竟语文政策应该如何制定,课程与教学法又该如何塑造?
当课堂内终于能够焕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从长远来看,在没有考试了之后,究竟孩子还能以什么说服自己继续学华语?
当阅读教学的“现代”走向是思维教学,当死记硬背不知从几何时成为了负面的东西,而我们又必须从语言组成部分(字词、语法等等)很快地转向以语言的使用为教学目标(即从第一语言教学转向第二语言教学)时,语言学习在孩子、他们的家长,以及他们的教师那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当中有许许多多“二元化”的因素,而大家容易被矛盾困惑,却思考不出统一矛盾的逻辑,或是即使从理性上解决了矛盾,却不知如何化为教学实践。
当00后的孩子,也即首批中国移民的第四代后嗣成为家长之后,他们会传承给他们的孩子什么样的文化与价值观,而这些又在多大程度上是受到我们这代人及我们的前辈“制定”的教育体制所影响?
整一个“华社”,从20世纪初走到现在,内部所依循的传统价值与立场,有哪些是华文教育中需要推进的,哪些又是需要再度审视?在华人社群与政府(以权衡各族群利益追求人民整体和谐的代表)之间,各个方面的利益与立场互动,又应该是什么样一个关系;这种关系,又如何在教学中体现,如何在一个华文教师所教授的课上反映出来?
中国新移民的到来,还有中国崛起中一系列展现软实力的努力(如孔子学院),以及,中国人群体价值立场的迷茫、他们在“拥抱西方思想”与“复苏国学”的身份混乱,政治上那遥遥无期的改革趋势,究竟会为新加坡、为华社、为扎根华族精神的知识分子、为一般的为人父母和为所有在这背景中长大的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影响?
基础教育,最忌讳的就是课程内的庞杂与价值立场上的混乱。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对华文教育就必须持有一种单薄的认识。相反的,当下的华文教育,正是因为语文政策的历史复杂性及其所涉及到的各个领域的问题,没有办法也没有人在进行恰当的梳理,才会最终被一些有“名望”的人主导,才会导致舆论观点总是在表层打转,却触碰不到决策的核心。当这一代“名望”元老与世长辞后,新加坡华文教育会如何走,这才是我担忧的。因为,语文政策的发展途径,已经不再只是政策制定者拍板说了算的,而在更大程度上受到了每一名家长和他们的孩子的语言选择左右。Social engineering在语言政策的领域,还能有多长的寿命,这是我所关注的。
中文系的经验,让我看到中国语文的美,让我看到了灵魂在语言中如何闪耀;教育学系的经验,让我将华文教学置于一个社会文化背景中进行反思,让我看到政治上的种种决策如何符合时代需要而被制定,却随着社会与人心的转型而使决策的弊端慢慢地死灰复燃,犹如幽灵般笼罩华文教育。而站在历史与未来,在动荡与再次动荡之间的分水岭上,对新加坡华人整体identity的认识,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去重新审视过去并为跳入前面的巨浪中作准备的潜水服。至于是跳进甜蜜的多瑙河,或是那让人“洗不清”的黄河,还是被粽子团团围绕的汨罗江,也许,那便是我们这一代人,藉由下来二十年的一切行为而自行决定的。
2009年5月22日星期五
历史
期待上海、杭州、南京游——然后又是准备6月16日的开题报告。
认识我的朋友,或者,认识这个博客主人“素怀玄士”的读者,知道本人是甚少记录日常琐碎事的。但今天这么做,是因为对“历史”二字有了深刻的感悟。
感悟一:大凡不是伟人者,其生命的历史只能是由琐碎构成。书面的历史,就总是将这种琐碎统整,提出某种“时代现象”;或是挑那些突兀的某些“事件”来记录。“凤凰涅磐”的今天,算是平淡无奇中的突兀了。如果不是,那么,一个被公认是“宅男”的“熊熊小炒”(学生会食堂新开的档,大家就以此给我取绰号了),现身港大食堂,也算是“突发事件”了。能跟我碰上面的朋友们,算你们走运,算我们有缘。
感悟二:人不可貌相,历史总是被皱纹掩盖。去找我那多几年就要退休的教授谈论文,他说读了我最近写的《五四,六四——在港大的体会》,有点感触。然后,开始讲述他的过去。谁会想到,这满头银发、处事总爱左右逢源的谢教授,以前竟是学生会领袖;而我们中心温文尔雅、感觉像只可爱的大型玩具熊的祺博士,竟是学生会主席。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俩在60年代的时候,竟一起搞过学生运动,反对驻港殖民政府的一系列不平等措施。六、七十年代正值文化大革命,而在香港有多动荡,我没研究过;但听谢教授讲述当时的政府如何剥削工人、语文政策的不公、等等,又简短谈到今年创办九十年的港大教育学院的历史及其在香港社会的角色,我开始明白,原来今天看到的香港学生会一切的“立场”与“运动”,是潜流着“传统”的。似乎,在港人眼里,剥削本地居民的殖民政府形象,通过“六四”事件,与对学生进行无情打压(这里惯用的词是“屠城”)的中共政府,形成了某种特质上的重叠。甚至,英国人只是“剥削”,中国领导则是“中国人镇压中国人”,后者的坏,比起前者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归前港人举家移民的浪潮,在多大程度上与“六四”有关,我并不清楚;但至少,我今天上了宝贵的一课:港人的“示威”、“抗议”、“学运”、“民运”,似乎在历史中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贯穿着的,即我们在民俗学中所谓的“集体记忆”。也正是这样,这种“乱”是有其“合法性”的。只要是政权,在港人哪里,若非置身事外,便大多是尼采所谓的与个人对立的“他者”。老教授时代的学运领袖,与当今的学生会,在行事方式上有多大相似性,我无法置评,除非当时我已在场;但这条历史的线,我想,我会尊重。
领悟三:听一名清华大学的资深教授谈“世界英语-世界华语:重塑文学史的新视角”,虽然有点启迪思维的作用,但终究感觉漏洞重重——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向他提了两个问题,感觉答非所问;而在一个回答与另一个回答之间,竟还有逻辑上的自相矛盾。这都不打紧,学术总是这样,从不懂一直发展到惊世骇俗的知名见解。只是,听着听着,我又回到了关于“新加坡华人身份与华文教育”的思考漩涡之中(我累了,这问题下周去上海慢慢思考,慢慢写出一些文章投报)。突然之间,我有种冲动,想将自己这几年在大陆、韩国、日本、印度与香港的经验与反思结集。出不出版不重要,但我想“梳理”我自己,也当作礼物送朋友。搞不好,以后哪一天有人对我们这代人的过去感兴趣,我还能一言不发地叫他去看这本书。
这阵子,一直思考身份问题。因为想了解自己,也了解新加坡华人社会的过去与现在,并预测未来。也许,我应该先写篇小小的自传,把从入小一到留学中国前那些仅存的回忆片段,以短篇的形式记录下来。
从文学到社会科学,跨越学科再回过头来看文学研究者(当下更多应该是文化研究者)所思考的问题,总觉得他们是有局限的。文学,是伟大的工程,让人得意表述自己,并追求一种历史所允许或不允许他追求的境界。但历史的流转,身份的蜕变,如果只是通过文学来了解,那么,就忽略了那许许多多无法驾驭文字的世人。说福柯“知识就是力量”的前身,是中国士人的“文以载道”,可能不够学术;但从“驾驭文字”而得以“流芳百世”的角度看,高尚的文学家与庸俗腐败的官僚知识分子,究竟有多大区别?在大学体制中,学科之间的划分是明了的,有时甚至会构成在某些课题上的“话语权”主导性位置之高低,但学科之间,在人的认识之中,应该是一环叠一环的。就如identity(有人翻译成“身份”,有人翻译成“认同”,我则喜欢做骑墙派,称之为“身份认同”),作为研究员可以划分出political, social, economic, cultural等等,也可以有千奇百怪的解释模式,但人终究是人。混乱与对生命的不自觉,正如心跳与呼吸,才是存在的常态。也因为这样,对系统性知识的追求,只能让人越来越往谦卑的路子里走去——至少对一个“存在主义”式的学者来说,应该是如此的。
领悟四:狗改不了吃屎,熊呢,改不了有事没事长篇大论地写些有的没的习惯。从复旦被公认为essay churning machine,到今天成了港大教育学院友人中间那个“老师要三千字却写一万”的“无聊人”,这也是我历史的一部分吧。至少,以后写回忆录时,我能以此为自己的小小殊荣——或是虚荣。
2009年5月14日星期四
【联合早报】灾区200万人需心理救援
四川大地震过去一年了,中国政府承诺在两三年内完成重建任务,然而心理重建的道路却远比硬件建设更漫长,也更缺资源。国内心理专家分析,灾区有200万人需要心理救援,但四川省卫生厅的数据显示,得到心理援助的灾民人数只有约20万,仅为需要的10%。
另据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今年初进行的灾民调查,在北川、绵竹、什邡这几个重灾区里,灾民有自杀倾向的比率高达4.3%,其中北川6.9%,绵竹1.9%,什邡3.9%。
此外,该所调查的1500名灾民中,13.2%被发现处于抑郁状态,他们当中40.5%常想自杀。
川震本周跨过一周年标记线,连日来官方媒体的报道突出重建进展迅速,灾民乐观往前看的鼓舞人心主题。然而,其他发自灾区不同角落的报道显示,仍有不少陷入心理困境的灾民迫切需要心理救助,这类服务供应不足的问题亟需受到重视与系统解决。
北京《新京报》日前报道说,北川县42岁的农妇吕顺会在儿子遇难后觉得半辈子白过了,她和丈夫再也没心思考虑以后的日子,没事时会望着家里的两亩地发呆。她说:“我们俩没话说,也不想挣钱,娃儿养那么大都没了,(挣钱)不值。”
有的妇女虽然怀孕了,却依然走不出丧女之痛。绵阳市的张小琼(36岁)在丈夫的坚持下再孕,但她经常感到烦躁,觉得再孕是对不起死去的女儿,对于孕妇身体检查的结果也不在乎。她甚至向记者坦承,不管这一胎生出来的孩子多漂亮,她都觉得不会比得上亡女乖巧。
比孕妇心理困境更显著的是,灾区自杀的问题。未有权威数据说明灾区自杀率的高低,但是国内媒体已有几宗基层官员与灾区农民轻生的新闻。其中,33岁的北 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辞世引起很大关注,冯翔生前参加过灾后重建干部心理培训,而且亲身参与进展迅速的灾后重建,但这些没能阻挡他今年4月20日时决定 放弃生命。
中科院心理所所长、中国心理学会理事长张侃教授很早前即提醒说,灾后心理援助至少要三至五年,灾后一到三年,正是受灾人群心理障碍高发期。地震的幸存者逃过了大难,却可能要面对漫长、艰难的心理重建挣扎。
然而,至今心理援助并没有列入到灾后重建的体系与规划中,也因为缺乏资金与政策保障,就在灾区心理援助需要进入关键期的此时,一些机构与志愿者却坚持不住离开了。
地震第一个赴灾区进行心理救援的专业机构——中科院心理所告诉国内媒体,该所第一年在灾区设立七个工作站,开销约800万元人民币(约178万新元),用的是该所科研经费以及从企业、基金会募款所得,没有得到政府专项资金。
所长张侃受访时表示,中央政府高度重视灾区心理建设,但是地方政府缺乏落实规划。官员心中根本没有重视心理援助的需要,至今灾区心理援助的主力依然是社会团体与科研院所。
张侃等专家也指出,与硬件建设相比,心理援助实际上是成本很低、收效很大的工作。官方灾后重建资金只需要拨出很少一部分,就能开展心理重建工程。但在目前,住房、吃饭等“看得见”的建设,比抽象的心理建设更受关注。
根据其他国家经验,阪神大地震后,日本心理学界做了10年的青少年心理研究。台湾“9·21”大地震后的心理干预做了八年。
因此,也有评论人认为,各界在震后一周年时高调宣扬灾后重建成果,一不小心即可能引起反感,提醒灾民的心理创伤。而且,不同灾区、不同灾民私人生活与心理重建都进展不同,突出某个地区或个人的恢复情况,还可能引起问题,加剧一些灾民的心理障碍。
地震重建是漫长的工作,10周年将是总结灾后重建成果的更重要坐标。
2009年5月13日星期三
烈日当空
虽然《烈》是台、港、中三位新生代导演的青春三部曲电影计划《九降将》之一,但不论拍摄手法或剧情的深度,都比《九降将—台湾篇》略胜一筹。
《烈》的剧情——几个中五生的故事、身边世界的缩影,道出了我所认识的香港和港人:浮夸、伪饰、逃避、沉迷、叛逆的外壳下,灵魂是“生存”与“苍凉”。壳不算厚,剥开它,却还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脉脉,为一片苍白带来些血色,使快被榨干的灵魂得到滋润。
因为这样的本质,生活在这里,动与静、爱与恨、笑与泪、厌恶与怜悯……全都交织并存着,就像夜间立在太平山顶,望着海港线,污染的空气是凉风送来的,霓虹灯让人忘了狭隘生存空间的自闭。
对明眼人来说,香港的美,香港的丑,都是本真的。即使那粉饰的繁荣,也很明显只是一层薄薄的妆。找到了她的逻辑,体会着她无从掩饰的喜怒哀乐,我竟无法自拔地与这城市谈起恋爱,并愈加看清我自己。
2009年5月12日星期二
【联合早报】中国社会基层无政府状态令人担忧
● 郑永年
很多社会现象表明中国社会基层正在迅速进入令人担忧的无政府状态
更令人发指的是发生在贵州习水的大规模性侵幼女案和浙江丽水数十
这个群体是中国政权的最基础,是政权和人民的连接点。
中国到处都是政府衙门,到处都是政府官员,
最怕政府成为非正义的制造者
说中国基层的无政府状态有几层含义。首先,
在很多地方,恶势力主导地方政治,政府纯粹是恶势力的工具。
其次,无政府也可以指地方政府职能失效、失控,甚至失败,
各地不断产生的特殊病村(如癌症村、肺炎村等)
更为重要的是第三类,就是上面所说的,
无政府状态并不是说在这些地方没有政府,
如果说在前两例中,政府无能提供保障,
对中国来说,这第三类无政府状态已经成为政府的内在部分(
恶势力世界各地到处都有。恶势力可怕,但可以整治。
在中国道德是政权的基石
在数千年的传统社会,中国社会基层处于高度的自治状态。
毛泽东领导的革命使得政权第一次有能力深入社会。在基层,
例如,毛泽东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意识形态和道德的功能,
毛泽东之后,中国的基层政权就开始出现危机。
今天的村民自治既没有传统社会那样的具有实质性意义的自治,
同时,因为人口的流动,农村实际上一直处于衰败状态。
但对基层政权冲击最大的莫过于金钱主义全面有效地取代了道德主义
上述所说的那些强暴幼女和强奸中学生的基层干部对这种兽行不仅毫
在民主国家,因为有媒体的监督和选举的压力,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老百姓视官员为父母官。
权和钱都被少数人所垄断
这并不是说,执政者忽视了基层政权建设。实际上,
在传统社会,基层共同体能够抵御政权不合理的侵入。
权和钱都被少数人所垄断,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实际上,
例如上访。上访可以说基层人民发出声音的唯一办法。但是,
因为缺乏有效的媒体,没有自下而上的压力和压力机制,
如果真能对上负责,那也不错。
这同样是因为没有自由媒体,没有自下而上的压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基层是整个政权的基础。一旦失去基层,执政大厦就会摇晃起来,
多少年来,
在基层政权腐败迅速恶化的情况下,
走出体制,走出既得利益,直接面向人民,是改革的唯一办法。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2009年5月11日星期一
2009年5月8日星期五
2009年5月6日星期三
真神
也许,正是到了这种时候,人才会真正地找到“大我”的宗教,把渺小的自我寄托于一个永恒守护着有缺陷的、被歧视的、得不到幸福的孩子的真神。很多时候,我们再怎么有宗教情结,说实在的,在找到那位真神之前,我们真的都只是伪教徒。
真正的神,应该不属于我们自己。我们皈依他,只是希望他将我们渺小的爱凝聚并放大,使其在我们心脏停止跳动之后,继续长存人间。
爱,是自我放逐,同时也是自我保护。
爱,是真神。
2009年5月5日星期二
五四,六四 —— 在港大的体会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五四”九十周年,
“五四”与“六四”,虽皆为学生运动,也聚焦“
从复旦到港大,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大陆抓“五四”、
这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但一个明显的区别是,
正因为立足点的不同,以及所欲达到的目的迥异,中、
转载:【联合早报】中国的思想危机
越来越佩服鲁迅先生这样的人。
一、渐进性的中国改革模式,对应鲁迅对“民族劣根性”的批判。
此外,文中提到的“缺乏思想”,即是鲁迅所谓的“扰攘世,
二、权势与思想的结合,不正是与五四对“独立思考”
三、思想的偏激化,令我想起“凡事总需研究,方能明白”这句话。
回想复旦四年,我从未知道“五四”就是“爱国”,而只知“五四”
中国的思想危机
(2009-05-05)
● 郑永年 尽管这些年来,中国领导层一直在呼唤思想的解放,
中国的经济改革开始得最早,改革也是最深入的,
这些问题都提出来了,但如何执行呢?社会改革方面,
今天,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方方面面改革的迫切性,
但显然推迟改革并非办法。在推的过程中,
另一方面是基层社会的高度不满,
渐进改革变成头痛医头
问题在于,为什么改革没有突破?原因有很多,
在很长时间里,渐进改革模式取得了非常大的成效。
但是,渐进改革也逐渐地发展成为为了渐进而渐进。
第二个相关的因素就是缺乏思想。从本质上说,
说百家争鸣并不确切,因为各种思想并没有真正的交锋,
但是,“百家”思想的出现并不见得中国没有思想危机。
“百家”思想具有几个明显的特征。首先,
第二个特征就是思想和权势的结合,就是说,
在中国社会,权势阶层从来不缺有机知识分子,
缺乏能解释中国现实的思想
第三个显著特征就是思想的极端化。
无论是这些主义还是政府万能从前发生过作用,
另一方面,所谓的自由派也一样。在经济领域,
在政治领域,自由派一提到政治改革,就是多党制,
因为利益的多元化,“百家”之间的不同声音尽管也属正常,
第三个相关的因素是改革的动员机制问题。现在的情况是,
这和邓小平时代的改革形成非常明显的对比。在邓小平时代,
改革太依赖官僚机构自身
在所有这些过程中,改革者都尽最大的努力把中央、
相比之下,现在的改革太过依赖于官僚机构自身。
这样的改革显然没有巨大的动力,改革更成了牺牲品。
与邓小平时代比较,今天的中国拥有更大的改革资源,
不能进行有效的改革动员也与思想不解放有很大的关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利益已经多元化,
面对中国社会无穷的问题,
如何动员社会力量,解放思想是关键。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怎样进行真正的思想解放。改革开放以来,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2009年5月3日星期日
我是改良派
人这动物,总喜欢从别人提供的镜子中去看自己。就连常放一双眼在灵魂之外,以理性审视自己的我,也不例外。
昨天做了一个quiz,题目是“你是哪一个新加坡的政治家”。结果竟是工人党(新加坡一个大反对党)的领袖刘程强,伴随一段性格描述:
You are passionate, not as vocal often as others, but you sure as well know how to work a crowd in a few different languages and dialects. You are also able to forge personal relationships with people by attending parties, wakes and weddings of your residents. You are also forward looking and on the prowl for new ideas and solutions but not to the extent of challenging all norms. Your traits are respected by your peers and you should be proud of such achievements. Keep it up.
成绩不算什么,反正只是好玩。但看那描述,我自认很贴近我所认识的别人眼里认识的我。
是的,我是以“热情”(passion)出了名的。不是谈恋爱中的那种激情,而是对于我所关心的事——教育也好,扶贫也好,锁定目标,心中就燃起熊熊烈火。年纪越大,也许这股冲劲难免减弱了些(精神体力不行啦~),但从14岁到现在,我似乎总是凭着关心的事的热忱、热衷、热情,在大小场合中打混并制服任何强敌的。面对强手时,Passion算是以柔制刚的方式;但有些时候,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注,却容易被误解为爱出风头,或是咄咄逼人。
是的,我也很看重关系。这是在中国学的,也是在经历许多事之后,越加重视的。但为了达到目的而广泛交友的那种networking,我是不干的。也许,在中国的语境里,一说“关系”就难免立刻联想到“走捷径”、“腐败”、“官场黑暗”等一系列让人不齿的现象。然而,关系是不应该这样看的。在管理学中,与重视关系的领导风格对立的,是极度重视完成任务而不顾他人颜面的那种人。后者,曾是我在中学时代的态度。要完成的事,总是摆在第一位;人际关系,总是其次。当时是这么想的:只要事情完成了,没有人会质疑你的办事能力,而即便与团员的关系不完全和睦,大家也至少会慑服在你的“强权”之下。回过头看,好像是时势造英雄。如果当时不是校内情势所需,也许这种曹操式的作风,早就换来军事叛变。再加上,那个时候,两位副主席都是“软实力派”,我在前面冒犯的人,他们在后面连哄带骗地帮我平息公愤。想想,其实我所经受的团队,常常都是如此。当兵的时候,只要变成领队,副领队就总是扮演“白脸”的角色。就连去云南的时候,也总有好兄弟在旁穿针引线,把人脉紧紧缝合。本科四年下来,虽然离袁绍那种“咨询式”作风还很远(就连我港大的教授也经常夸我有“主见”,一听就知道,那实际上是在奉劝自己不要过度“坚持己见”,要学会多聆听、多采纳他人的意见),但渐渐发觉,自己着实地往刘备的风格前进。以德服人,这是需要睿智的。虽然有时真的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有些“傻乎乎”,但真心为民,未尝不好。
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到复旦留学之前,刚退休的恩师劝我一定要尽早摸透《三国》,再进教育界。说真的,大家都以为执政党内的斗争是最激烈的,殊不知在学校内,权力之间的暗斗,才是最令人却步的。政治家之间的虚情假意,本是一种艺术。但在教育体系内,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幌子下,许多的地位制衡与人际搏斗都在以或显或隐、或良性或恶性的方式开展着。若师者想以人性之本善、灵魂之纯洁来处世,往往就成为了“精神上的自我放逐者”——不去与这个体制接触,就无需做无谓的拼搏,也就不会成为矛头所向的猎物。很多时候,这种与世无争、温柔敦厚的翩翩君子,也容易被视为中国式的风度,并与西方传统那种不断推翻前人以确立自己的行事风格,形成正比。
其实,这种心态上的“东西方”之区分,本是一种对历史发展所下的轻率判断。其源头可能在“五四”,在“守旧”的“改良派”(以康有为为代表)与“立新”的“改革派”(以陈独秀为代表)那里开始的。这我不想多说。只是,我们这个时代,“改革派”的态度,是大势所趋。这是年轻人的浮躁所使然,也是对近乎绝对的自由和对社会重新洗牌的向往所造就的。而政府自然是主张慢慢来的“改良派”,就像美国有句名言:If it ain't broken, don't fix it。今天,周遭许多的朋友,在看社会问题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内心的某种莫名挣扎。也许,那是因为,被理性束缚着,要在稳定与改变之间求取平衡的我们,其实都是与大势相背的“改良派”。但由于历史上的“改良派”总是最后的输家,加上如果走“改良”路线就仿佛跟在政权的屁股后面,成为了“奴才”,因此我们才会由衷地对这种自我的定位感到尴尬,乃至害羞。我想,那是我们还未意识到,今天的中国和新加坡,不能与上世纪相提并论。“权”与“势”总是相配的,这是董仲舒早在汉代就提出的。在无关痛痒的满清“中庸主义”(西方称作“骑墙主义”)与真心要做事的“改良主义”之间,我们其实还有很多需要学着去区分的。
我想,我的骨子里,是一个不那么温柔的改良派。对一切的质疑,并不代表我们必须提出打毁所有根基的问题与方法。对谦卑的讲究,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理直气壮地抒发己见(说到这个,我至今似乎没有发自内心对自己在毕业论文答辩上“顶撞”主考官的行径感到愧疚)。对发言权的追求,并不代表我们就必须以哗众取宠或戏谑调侃的口气去说话。这世代如此,还需有人能够耐得住寂寞,在历史还未走到需要极端举措的时候,以自己的言论,把自己对问题的深层剖析与思考,用深入浅出的语言表达出来。
总在想,自己要如何处理自己的“发言权”。于是,沉淀再沉淀,累积了大量的思考,现在慢慢把这些想法拆分写出来,但谈论的问题却能有机地回到几个重要的关键点上,引出我所关注的人文课题。追求率性、主张效率,是两岸三地年轻一代的座右铭,但只追求发言权,不断被时效性牵着鼻子走,社会也只有扰攘,而在问题的核心处,却只有寂静,只有真空。
说实在的,80后已经不算年轻。70、80年代出生的人,恰恰是站在新、旧两域的分界线上的。90后标志新一代的开始,00后的孩子,则是新新人类。我们的年纪越大,就越容易被划入“老派”,特别当那些年纪小我们一二轮的年轻人开始拿起笔来将他们的立场加诸social discourse之中。在新加坡,我们没有像中国那样的重大历史事件来划分人群,所以反而很多时候,价值立场成了一个明显的划分线。但values, beliefs, attitudes总是很虚的,而年轻的出于尊重辈份不敢直接顶撞”老派“,只会觉得他们”保守“,年长一些的则难以理解这时代的走向,走不进年轻人的世界,所以容易从道义天理的角度说孩子”乱了祖宗章法“,却也只能无奈。代沟就是这样形成的。但当代沟直接影响一个社会的运作,甚至介入政治时,会有很多很多的后果。从事教育最令我害怕的就是这事,特别搞华文教育,需要在后现代的框架中,把传统和现代的因素及其互动关系搞清楚,不是容易的事。说真的我也在认识自己,因为我总觉得,如果我能够对自己内在的矛盾客体化,把对自己的认识描述出来,我就有可能与学生进行集体思考和讨论。我不认为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差别是决裂的——差异总是progressive的,90后比起80后,可能在这个方面更接受些,在那个方面排斥些,但理性总制止我们去彻底与前代人的因子决裂,除非当社会已经走到僵死的地步,就像清末民初那个历史阶段。因此,渐渐发觉,我们没有必要去剖析社会,因为足够深入地理解了自己,我们就能进而了解一代人,也能够预见下一代的样子。
在很多方面,我真的觉得,从人文、思想、价值观的层面,
2009年5月2日星期六
心如止水
当没有任何的感情负担,
当不屑于去关注自己的矛盾,
当对朋友的诸多个人困扰,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
而世界,只剩下温暖的阳光、习习的凉风、悠悠的海水
心,只处于一个平衡点上,
人其实应该充分享受这种存在。
希望这状态能延续,让我在静止中升华;
不希望这状态延续,因为世界依然在转,
于是必有不公平,必有强权与弱势,
必有让我的灵魂煎熬的人间炼狱,
必有继续在蒙昧中折腾而看不到出路的落魄幽魂。
越是享受精神上的觉醒、自由(或者,放逐)
就越是向往更高级的苦痛,
在最难以克服的困难面前,考验自己的纯真,
还有那自以为是的觉悟。
好像,我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
能够从精神自虐中获得幸福感的苦行僧;
对我自己的成长,这不算坏事。
毕竟,我没出过海与狂浪搏斗过;
我没有在贫困中遭遇过绝望的侵蚀;
我没有在千刀万剐的危难前体验过恐怖——
体验自己与别人的苦难,是我极度欠缺并向往的。
心如止水,是否就是看透?
“慈悲”,除了自悟,还得要有实际的行动能力去悟人。
但把自己的快乐传达给别人,把别人的痛苦从他们身上拔除,
这种能力是我所不足的。
要让人相信,品一杯茶,是在欣赏天际的一片云,是在感恩全世界,
有时比让一个贫民窟的孩子成为百万富翁,还要难几百倍。
真的。
2009年4月30日星期四
北极熊
“其实北极熊的毛不是白色的喔!”
“不是白色?”
“是透明的”
“透明的?”
“怎麼可能,,它明明就是白色的”
“这是因为阳光的反射,所以让它看起来是白色的啊!”
“喔!”
于是,去搜了搜雅虎,找到了这样的资料:
以前人们都认为北极熊一身雪白,如同北极的千年冰雪般圣洁。然而,现代科学技术研究证明,北极熊并非毛色雪白的“一方霸主”,而是身披透明外衣的神奇动物。
不久前,美国科学家通过扫描电子显微镜分析了北极熊的毛。结果惊奇地发现,北极熊的毛并非白色,而是一根根中空而透明的小管子。这些小管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变成美丽的金黄色。在阴天或有云的时候,毛管对光线折射和反射较少,人们就会看到白色的北极熊。
这些小管子非常重要,它是北极熊收集热量的天然工具。有了它,北极熊才能抵御北极的严寒。
又对我的远方亲戚多认识了一点!!
2009年4月28日星期二
【转载】香港朋友对“两支队伍”管治的回应
當「特別行政區」,變成「特別方法管治區」。
當「一國兩制」變成「一區兩管(治隊伍)」。
當「特區政府」變成「特區影子政府」、「特區傀儡政府」(
97以來,向來港人對特區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分數,
港人對北京政府的態度,由82年的猜疑、89年的恐懼怕害,
當大家以為中共的管治思維已經漸漸地改變,變得開明、
北京政府用了十多年,兩代領導人(江朱、胡溫)苦苦經營的形像(
似乎港人、中共對「香港特別行政區」這個名詞及背後意義,
http://hk.news.yahoo.com/
「香港管治」新概念惹疑慮 「兩支隊伍」論有必要澄清
(明報)4月27日 星期一 17:45
【明報專訊】近日香港政界的討論焦點,
根據《學習時報》官方網站的簡介,《學習時報》
政治語言有實質意涵
概念改變是否政策有變?
文章引起關注的,主要是指回歸前香港只有港英政府一支管治隊伍,
文章另一個引起疑慮之處,是指:「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
文章又指,胡錦濤 總書記在中共十七大政治報告中進一步指出:「保持香港、 澳門長期繁榮穩定是黨在新形勢下治國理政面臨的重大課題。」
按照傳統的理解,中共是極為重視政治語言的政黨,
雖然文章多次強調另一支管治隊伍「不干預特區自治」,
吳康民4月24日在本報觀點版發表題為《
吳康民認為駐港解放軍 、外交部特派員公署以及中聯辦,並沒成為香港管治隊 伍的一部分,亦不是「騎在特區政府 之上的決策機構」,「更不是另一支管治 隊伍的總管」。連左派元老也察覺這篇文章的概念出現問題,
自從2003年七一大遊行以來,香港政圈發生過的多宗事件,
首先,2004年3月7日人大委員長吳邦國 ,在北京 表示「中央對香港的政策 將是不干預、適當有作為」;接着,
隨後發生的事件包括:
●2008年9月,香港舉行立法會 選舉,自由黨 田北辰 指中聯辦「直頭支 持梁美芬」,投票日黃昏,田北俊 亦曾致電中聯辦主任高祀仁 ,為田北辰 求救;
●2009年1月,代表鄉議局 的立法會議員劉皇發 獲委任為行政會議 成 員,被炮轟是政治酬庸,以答謝他讓路予民建聯 葉國謙 出選立法會,外界 質疑中聯辦從中「發功」;
●2009年3月10日,
過去有關中聯辦介入香港政治的傳聞,不時在政圈流傳,
如果香港真的出現「兩支管治隊伍」,
管治隊伍有中央地方之別
香港高度自治勢受衝擊
中聯辦負責人在4月17日曾就此回應,表示曹二寶的文章,「
讓港人釋疑的最佳方法,就是弄清事實。例如上述黎桂康的「
一國兩制與高度自治是中央治港的重要政策,
歡迎回應 editorial@mingpao.com
记我的港大体验
距离现在九十年,很难想象的是,一个新加坡毛头小子,过着与朱光潜先生几乎相似的港大生活。
在港大校园,大体还是各色人种都有。当然,香港人最多,估计国内“留学生”的数量排第二。这两类人的区分是相当明显的。香港学生上课,犹如要去参加选美比赛;大陆学生的穿着则大体朴素,尽管不算简陋。香港男生喜欢用发胶把发根竖起了,就像……就像落了水的狗,刚摔完一身混水的毛。还有,他们喜欢紧身牛仔裤,展露大小腿的曲线。估计,那比较能吸引到女生。不过,大陆同学总看不惯。想想,一只只蓝黑色的瘦鸡腿,在校园内穿梭,怎样也难以让人垂涎。
在复旦呆了四年,我几乎已经忘了什么才是新加坡式打扮。所以,总是一件T恤配宽松牛仔裤,再披一件有复旦校徽的寒衣,头发任其“自然美”。结果是,一个介于“寒酸”与“low-taste luxury fashion”之间的宅男样。开始时,是容易患上被害妄想症的,仿佛在校园里走着,无时无刻都有不屑的犀利目光在静静审视你,一下将你的自信“秒杀”。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不介意外表了。
但一开口说普通话,引起的又是另一番恐慌。我不太喜欢被误认为大陆人,但大陆同学总说,他们经常忘记我是新加坡人。而我又不喜欢开口说英语,因为口音太明显,不想被人误认为张扬自己的国籍。更何况,Singlish 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从不参与港大任何的学生活动,除了学术讲座与会议。大学社团能沸沸扬扬地搞起来,可以让校园热闹起来。但当社团不是像高中生组织一样显得“稚嫩”(我不太想用“幼稚”),或是仿佛要赶超成人的商业世界而搞的冠冕堂皇,学生天天穿着西装在走廊发传单时,总不禁会想:究竟这些孩子,“大学生了没”??
也许,香港大学,还有一些较知名的香港的大学,正是社会的缩影:人或不是为一些什么“主义”与“主张”搞“示威”、“运动”,就是在为挣钱忙得天旋地转而不见IFC(国际金融中心)依然直直矗立在中环。相比之下,复旦的本科阶段,仿佛是朴素的一场梦,与世隔绝的象牙塔,稍纵即逝的流星雨。虽然图书馆远远不及港大的舒服井然,但在复旦,青年却有一片允许他们在知识中徜徉与摸索的纯净天地。
我总想,为何我对于港大本科生发起的许多公益或“民主”活动,总不屑于沾上边。估计,是因为他们没法用知识说服我。不论是为了世界和平,或是要支持联合国动议,或者,坚守“平反六四”的“永久立场”而罢免学生会主席,我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的“小政治家”,而看不到“五四”青年骨子里的精神。其实,大陆的大学生也不一定就有,但至少他们不将自己的无知如此大肆张扬。
如果要简单概括,我会这么说:港大的孩子们,不太知道他们在鼓吹和推动些什么;大陆的孩子们,则不太知道他们在质疑和反对些什么。
新加坡的孩子,比起中、港学生或许悲凉更甚:他们大体应该不知道,究竟“推动”和“质疑”是什么。
需要挣脱一切的时候,我也爱沿着柏立基书院后的小路,“向山上走,饶几个弯”,到太平山顶享受“晴空中海风送来的那一股清气”。九十年前的空气素质,想必比现在好得多。朱光潜的太平山顶,“老是天浪气晴”;我的Victoria Peak,却老是烟雾弥漫,就是最佳证明。但山道旁树立的黑白照片中,豆型的小岛、宽广的海面、缭绕的山脉,与眼前是没多大变化的。山林以绿茵庇佑着旅者,1919年也好,2009年也罢,山泉的潺潺静鸣,空中的冰凉触感,穿过高瘦树群的夕阳余辉,总是大同小异的吧。
不知九十年前,港大的上空,是否也是孤鹰盘旋?那叫声奇异的野生鹦鹉,又是何时移居半山的树梢?标志着备考季节的杜鹃花,港大学生又是何时开始注意你的存在?
常常只见荷叶的荷花池旁,孙中山铜像正襟危坐,只有夜间哇哇大叫的小蛙,会认真倾听他谈“三民主义”。冯平山博物馆,曾经是怎样的读书馆,也许只有寂静中的游魂能从木香中闻出几分。作为港大轴心的主楼,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她曾是日本宪兵部,是岭南大学的临时栖身地……欧式风格的建筑,留下来的除了教室,就是三两条锦里漫游于其中的小喷水池,水面满满漂着细小的枯黄落叶。除了遍布校园的《小团圆》宣传海报里立着的那个S型身躯的张爱玲,估计也不再有谁,能够体验彻夜吹着的冷风中,电车轮与轨道的尖细摩擦声所制造的回忆。
这,就是我的港大。我的“人文港大”。
【转载】尋找港大人文傳統
儘管時間已經過去八十多年,但如果你願意偷得浮生半日閑,沿着港大「梅舍」(May Hall)後邊的小徑,向山上一步步走去,不斷繞幾個綠意盎然的彎道,再鼓勁爬到山頂,當可聞到朱光潛當年所吟詠「太平山頂晴空中海風送來的那一股清氣」。
又或穿過港大校園中心的荷花池,清風、荷香伴隨矗立的孫中山坐像,仔細端詳,似仍可聽見先生於一九二三年所作感人的演講。三十年代末,許地山、陳君葆和陳寅恪在此留下了歷史的足跡;隨後二戰期間,「陸佑堂」作戰地醫院,則依稀可尋找張愛玲筆下的痕跡。
再往上回溯,留美幼童梁誠、周壽臣等發起港大籌款……,這一切都是百年港大曾經有過的人文傳統,彌足珍貴。
港大:民國同齡人
二十世紀初,中國正處於水深火熱中,內遭封建統治之苦,外受列強瓜分之厄;當時的香港,業 已淪為殖民地逾半個世紀,在英國管轄下,成了亞洲地區西化都市的典型代表,可是教育事業卻始終裹足不前。英人認為,香港是一個商業社會,人口不多,不需要 一間大學,創辦大學實屬奢侈之舉,故有關提議乃遭否決。
一九○五年十二月十五日,香港《德臣西報》(China Mail)刊出該報經理、澳大利亞人唐納(Donald)題《在香港建立帝國大學議》的評論。文章指出,在未來的遠東和中國,將會出現英國和日本的角逐, 在香港創建一所大學,可吸引中國南方甚至北方的學生,這對英帝國建立一所大學是很有價值的投資。唐納道出了其時英國人要在中國土地上辦一所英式大學的用 意,但此一訴求並未立即獲得回應,港督彌敦(Nathan)反應冷淡,認為在香港辦大學並不能迅速達致預期效果。
直到一九○七年七月,新任港督盧押(Lugard)到職,他對《德臣西報》同年十月再次呼 籲在香港建立大學極表贊成。翌年一月十七日,盧押在聖士提反書院(St. Stephen's College)頒獎典禮上致詞,希望這所大學成為遠東的牛津和劍橋,並且表示這將為香港和中國帶來利益。此後,盧押和社會熱心人士積極籌集資金,香港大 學始有以成。其中,晚清第三、四批留美幼童(即洋務運動中,清廷所派遣的留美學生)周壽臣、梁誠,出力最多;兩人最終被英王頒授爵士勳銜。
一九一一年三月,香港大學成立,於翌年九月正式開學。
盧押重申香港大學的辦學宗旨:港大是「為中國而立」的大學(A BRITISH UNIVERSITY IN HONG KONG FOR CHINA),它的任務是「幫助新的中國從地平線上升起來」。 為此,港大應效法伯明罕(University of Birmingham)、利茲(University of Leeds)等大學重視應用科學,並且向不同種族、不同信仰的學生開放。同時,港大應使用英語教學語言,以便擴大英語在遠東的影響;他建議通過接受中國內 地學生,增進中、英間的相互了解。盧押對建立港大的意義作了很高的評價,認為這將成為殖民史上的分水嶺,使英國從取得(殖民地)的時代轉入發展(殖民地) 的時代。他還期許港大的畢業生,將來能在四億中國人民中產生無窮盡的影響。
然而,在開始階段,香港大學不過是藉藉無名、偏安一隅的學府。由於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和中國大陸高校紛紛成立,內地學生赴港求學者為數甚寡;港大為「中國而立」的辦學初衷並未得以實現。美學宗師朱光潛於是成了箇中的佼佼者。
朱光潛:異樣的北京學生
一九一八到一九二二年,朱光潛被教育部選派到香港大學攻讀教育學。他在晚年的文章《回憶二十五年前的香港大學》中,稱香港大學「洋氣十足」,而「北京學生」則成了中國內地學生的代名詞,也是「寒酸」和「異樣」的代名詞。
由於「『北京學生』大抵是化外之民」,朱光潛在這期間學會了「容忍」。他對學校舉辦的各式 各樣活動望而卻步,對同學用以調侃他的「Wise Men」(Wise Men,比「Queen fish」較好聽的代名詞)諢號,置若罔聞。午後,沿着「梅舍」小徑蜿蜒而至山頂,成了他難以言喻的「癮」;下山之後,享受一頓美味的晚餐,則成了他「最 留戀」的大學生活。
不過,朱光潛在港大亦曾獲得許多同窗和師生情誼。他在這段期間認識了各種性情不同的人,對曾是「閑時玩味」的同學念念不忘,溢於言表;他「永遠不會忘記講授英國文學的辛蒲森教授,以及講授英語語音學的雷德教授」,兩位教授不僅給了他知識,還包括生活費和書籍費。
對於母校的厚愛,同儕的相濟和師者的諄諄教誨,朱光潛自始至終銘刻在心,不忘感歎「這就奠定了我一生教育活動和學術活動的方向」。
孫中山:我有如遊子歸家
一九二三年春天,一個天朗氣清的早上,孫中山途經香港,應港大之邀發表演講,並與學生作近距離接觸。
且讓時光回轉,一八八七至一八九二年間,孫中山就讀於香港西醫書院。在英國式的教育和管理模式下,孫中山深受中西文化的熏陶,這一黃金的求學時段對他的革命思想孕育了深遠的影響,並為日後以香港作為革命大後方奠下方便之門。
一八九二年,孫中山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西醫書院則於一九一三年併入港大,成了香港大學的前身。因此,孫中山在演講中公開表示:「香港及香港大學,乃我知識之誕生地也」,並坦言自己的感悟:「我有如遊子歸家」。
自創辦以來,港大沿用英式學制,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並不重視中國傳統文化教育。
至一九二六年,這十四年的光景都沒有正式成立中文系,只設置一些傳統的經學課程,由辛亥革 命後避居香港的晚清翰林賴際熙、區大典等主持。一九二五至一九三 ○年,當時在任的港督金文泰(Cecil Clementi)對中國傳統文學情有獨鍾,他和這些「晚清遺老」相處甚歡,積極向港大建議成立中文系。經多番周折,中文學部終於在一九二七年成立。
「五四」闖將,學不更輟
但是,落在前朝儒生手上的中文系,用文言文讀經尊孔,和前清時代並無二致。直到一九三五年,許地山出任港大中文系教授,學風丕變,從此才孕育出新的氣象。
許地山學貫中西,知識淵博;待人接物總是抱着一片和藹與真誠,永遠保持熱情,因而深得同仁的敬重與青年的愛戴。他早年曾參加「五四」運動,是接受「五四」新文化浪潮洗禮的知識分子,故有「五四」闖將之稱。
仍不得不提胡適。一九三五年,胡適南下接受港大頒贈他一生首個名譽博士學位,他向校方提 議,港大中文學院中國文學系的主任應由中國學者擔任,此人應畢業於英國大學,對中西文化有精深造詣,在學術界享有權威,而且還應是南方籍貫,諳閩粵方言, 這樣才不會生隔膜;港大若能聘得這樣資格的學者,中文學院必有所成就。其後,校方採納了這項建議,經胡適介紹,許地山於一九三五年秋受聘香港大學,主持中 國文學系,成為繼醫學院王寵益教授之後,第二位出任港大教授的中國人。
許地山改革中文系
不少學生因許地山的到來獲益良多,著名史學家金應熙在《悼許地山師》一文中深情追憶:「先 生卻是最恨敷衍了事的,他對每一課都認真預備。有幾次我到中文學院上課,比預定上課時間早,已經看見先生在教室認真預備,翻抄上課時需用的參考書籍了。在 上課的時間,有時偶遇一二個意義不明的詞,先生也從來不肯放過,總要找到解釋才休的。」
許地山以「五四」闖將的姿態與熱情,致力改革中文系,把當時的「中文部」正式改為「中國文學系」,開辦文、史、哲、翻譯等課程。然而,大學當局很快便滿足於這樣的改革,沒有積極提供更多的資助,中文系仍無法獲得大學當局的重視。
一九四一年八月四日,許地山心臟病發逝世,終年四十八歲。港大教職員、學生、燕大旅港同學會、北大同學會等各界代表近千人參加祭奠儀式;港九鐘樓鳴鐘,下半旗致哀。許地山的墓地位於依山傍海的香港基督教永久墳場,碑上刻有:香港大學教授許公地山之墓。
許地山、陳寅恪患難相遇
國學大師、時任香港大學中文系客座教授的陳寅恪,為許地山獻上一副「親切且情文兼至」的輓聯:
人事極煩勞,高齋迎客,蕭寺屬文,心力暗殫渾未覺。
亂離相倚托,嬌女寄廡,病妻求藥,年時回憶倍傷神。
這裏應稍作筆墨,陳寅恪與許地山之間尚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淵源。
早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許地山任教於燕京大學,同時在清華大學兼課教人類學,與陳寅恪堪稱「同事」。兩人志趣相投,交往甚密。1937年「七七事變」 後,陳寅恪攜眷逃難至香港,由於人生地不熟,加上不諳粵語,生活頗困頓。就在此時,時任港大教授的許地山前去探望,適時伸出了援手。其後陳寅恪因戰事滯留 香港,無法赴牛津大學就職,經許地山多方聯繫,港大決定聘任他為客座教授,以解陳之經濟拮据,兩人感情更益加深。
許地山逝世後,港大中文系的職位需人接替,陳寅恪自然是適合的人選之一。但時局轉壞,不出數月光景,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進入三年零八個月的黑暗 期,陳寅恪遂辭職賦閑。日本當局持日金40萬元委任他辦東方文學院,他堅決不予就範。1942年春,日方專程請他到已被日軍侵佔的上海授課,他再次抗命並 出走香港,取道廣州至桂林,先後任教於廣西大學和中山大學,不久遷往燕京大學。
張愛玲:華美而悲哀之城
在港大所有故事當中,自然不能遺漏了張愛玲。
中學時期的張愛玲已被視為天才。1938年,她考進了英國倫敦大學,卻因戰爭爆發無法前往。1939年秋,張愛玲轉入香港大學中文系,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無奈在1941年,日軍南侵,香港淪陷。
「戰爭開始的時候,港大的學生大都樂得歡蹦亂跳,因12月8日正是大考的第一天,平白地免考是千載難逢的盛事。」然而,後來的日子卻要在歇斯底里的擔驚受 怕中度過。忽而,「一個炸彈掉在我們宿舍的隔壁」;忽而,「黑漆漆的箱子間裏,只聽見機關槍『忒啦啦拍拍』,像荷葉上的雨。」休戰後,女學生們在「大學堂 臨時醫院」做看護,面對着因戰爭而「浪費」的生命。對於戰爭,「和平反而使人心亂,像喝醉酒似的」。張愛玲在《燼餘錄》中,盡情表達了對戰爭生活的冷靜與 反諷,可見戰爭之於她「切身的、劇烈的影響」。
張愛玲在未能取得畢業就與其好友炎櫻同船返回上海。期間,她投身文學,創作了《沈香屑──第一爐香》、《沈香屑──第二爐香》、《傾城之戀》等以香港為背景的作品,讓往後無數的讀者緬懷不已。
戰時的香港,正如張愛玲在小說《茉莉香片》所形容,「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由於遭受戰火的蹂躪,就連平日供給她知識和樂趣的馮平山圖書館亦無法倖免於難。
陳君葆:那些書,那些情
在腥風血雨和戰亂的年代,莫說書本,就連人命亦危如累卵,但此中卻有一愛書如癡的陳君葆。他當時任馮平山圖書館館長兼中文學院教授,為了保存南京中央圖書 館所託付110箱共3萬冊善本書,忍辱負重背上了「私通敵人」、「盜取中國古物」的罪名,並且在日軍監視下埋頭整理館藏書籍。
戰爭中,日本人帶走了那110箱善本書。直到戰後,陳君葆對此念念不忘,毫不放鬆四處奔走托人打聽書本下落。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110箱書終於從日本人手中物歸原主。應該說,陳君葆奮力保存下來的不單是珍貴的善本書,更是國家重要的文化財產。
1947年,英國政府頒給陳君葆OBE勳銜,讚揚他的盡忠職守及犧牲精神。陳君葆終生堅持撰寫日記,至棄世方休。他的日記內容豐富,提供香港30至40年代巨變時期完整的圖像或側面反映,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
港大的光榮
時光荏苒,斯人已逝。
從孫中山、朱光潛到張愛玲,港大不但培養出了令人敬意油生的名字,並且從新文化運動倡導者胡適,再到許地山、陳君葆和陳寅恪,這些名字亦與港大休戚相關,令港大備感光榮和自豪。
如今,這個城市中的每個人都在匆匆趕路,無暇顧及這些名人大家留下的空谷足音。又或許,曾經振聾發聵的聲音,已隨歲月流逝不復存在,但他們遺留下來的精神和品格,則有待我們重新發掘和思索。
胡興榮
文匯報 2005-06